“在戏曲艺术方面，我是个‘不安分’的人，也从不气馁。”深冬的一天，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在北京接受中新网记者独家专访。依旧是观众熟悉的样子：圆脸光头，爽朗地笑着。
京剧大家尚长荣。上海京剧院供图
他是京剧大师尚小云之子，当代最负盛名的净角艺术家之一，拿下过戏曲界诸多顶尖奖项。虽年近八旬，可一站上戏台，仍然是那个活灵活现的楚霸王、枭雄曹操，唱念做打毫无敷衍之态。
排练厅一丝不苟的“70后”
国家京剧院的八楼，从电梯上来就能看到一个大排练厅，铿锵有力的锣鼓点和唱腔经常从门缝里透出来，又飘到排练厅的走廊里。
走廊的一边通向练功房，墙上挂满了剧照；另一头，也就是排练厅外面，摆着沙发，是一个小型休息场地。偶尔，尚长荣会在这跟大家交流演出构想。
1月初，正在大厅里排练的是一出老戏《群英会·借东风》。取材自《三国演义》：孙权与曹操对峙于赤壁，后联合刘备抗曹，通过周瑜、诸葛亮等人的计谋，曹军自锁战船，在火攻中一败涂地。
这是一出生、净、丑角合作戏，尚长荣饰演曹操，正是他特别拿手的净行花脸。
“戏里聚集了诸多名家，最年长的是饰演蒋干的寇春华先生，过了80岁。我今年79岁，目前还属于‘70后’。”私下聊天，尚长荣说话总是很幽默。
尚长荣为青年演员“勾脸”。上海京剧院供图
但碰到跟演出有关的事儿，这名“70后”是一丝不苟：原本他的戏份在中间部分，但总是排练刚开始就到了。在台下坐着，他目不转睛琢磨着大家身法；自己上台唱，亦是字正腔圆。
“我是一个幸运儿，快八十岁了还在演戏，就得认真。”尚长荣平时讲话慢条斯理，唯有说起唱戏的事儿，一字一句，总会带出点儿舞台上花脸的气势。
从“杨宗保”到剧团台柱子
在很多戏曲人眼中，尚长荣确实是个很幸运的人：他的父亲是“四大名旦”之一的尚小云，想学艺，拥有多么好的条件啊！
事实上，家里最初并不想让他登台唱戏。为了“改换门庭”，尚小云还一度送他去北京、天津的学堂念书。
生在梨园世家，不太可能跟戏曲脱开关系。5岁那年，尚长荣第一次登上舞台，扮演《四郎探母》中的杨宗保：“俺，杨宗保，奉了父帅将令，巡营哨。众将官，听我号令！”就此与京剧结下了一辈子的缘分。
1950年，他拜师学艺，专攻净角。尚小云对他管教亦十分严厉，要求跟着老师学完戏回家后，还要在自己面前背戏。至今，尚长荣偶尔还会感叹，那真叫“老师关”好趟，“父亲关”难迈。
尚长荣剧照。上海京剧院供图
很快，他就唱出了名堂，1956年开始主演《黑旋风李逵》《将相和》等戏，成为当时所在剧团的台柱之一。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尚长荣不仅有了相当大的名气，还拥有很优越的物质条件：住大房子，出行有汽车。
在旁人眼中，时年四十多岁的尚长荣已经功成名就，往后的日子“吃老本”也能过得很好。
一个“不安分”的演员
“我是一个‘不安分’的人。”这是尚长荣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“不安分”的一个表现就是不愿意“吃老本”，为了演戏、为了演好戏，他把陕西省京剧团团长的职务辞了。
“物质的待遇和享受于我而言并不十分重要，我素来不喜欢过那种刻板、庸常、闲适的生活。”偶然间，尚长荣看到《曹操与杨修》的剧本，立刻被吸引了，特别想演。
由于深知排练一出大戏的不容易，反复考虑后，他揣着剧本来到上海，有些忐忑地扣响了上海京剧院的门环。没想到事情出奇顺利，剧组很快成立了。他给自己定目标，一切从零开始，要用“小卒过河不回头”的拼命精神，把这出戏拿下来。
他饰演曹操。通读《曹操文集》后，光是曹操如何“笑”，尚长荣就设计了七、八种之多，冷笑、阴笑、怒笑……每天抱着录音机对镜琢磨，“嘿嘿哈哈”地笑，外头的行人听了都猜，院里可能住了个犯病的“疯子”。
尚长荣剧照。上海京剧院供图
那一年的上海天气格外炎热，排练场没空调，住的宿舍又小又闷，尚长荣吃尽苦头。
1988年12月，《曹操与杨修》首演。谢幕时，观众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。首届中国京剧节上，该剧又摘得唯一金奖。它与此后的《贞观盛事》、《廉吏于成龙》一起，被称为“尚长荣三部曲”，均大获成功。
“三部新编历史京剧连续取得成功，有人认为是我运气好。”尚长荣不否认这句话，“确实，我的运气很好——遇到了那么多好时机、好剧本、好导演、好搭挡”，“‘三部曲’的成功，是集体的成果”。
不反对戏曲创新 传承更要培育人格情操
年过花甲之后，尚长荣减少了登台次数，慢慢把重心向传艺和传承偏移，不光尽可能向学戏者敞开大门，前不久还先后收青年演员李永顺、中国戏曲学院教授舒桐为徒。
教徒弟时，他坚持每次满宫满调、一招一式亲身示范，“传承不仅要教授艺术，更要培育他的人格情操，要有信仰要有情怀，才能有担当”。
尚长荣与青年演员们席地而坐，谈笑风生。上海京剧院供图
“我赶上了好时代。”尚长荣重复着这句话，“如何去感恩？作为一个戏曲人，就要在本职工作上做好，发现优秀人才。作为老师，要激励他们，一起把京剧推广好”。
他也依然关注着基层院团和传统戏曲艺术发展情况，为戏曲演员们的坚守感到高兴，“古典戏曲中，很多唱的、体现的都是我们的传统美德，我们得坚持自己的民族文化、民族自信”。
“所以，创排戏曲新剧目是一个历史重担。”尚长荣不反对创新和借鉴，但得根植于优秀传统，认真踏实地去创作排练。要延长戏的艺术生命力，就得做到让观众喜欢，“为什么有时观众吐槽新剧目‘话剧加唱’？恐怕就是前期准备工作不够扎实”。
尚长荣并非没有过坎坷经历。过去有一段时间，他被剥夺了登台唱戏的权利，“但我不安分，也不气馁，还是要坚守、要奋斗”。
《廉吏于成龙》中有一句唱词：“人生路多坎坷祸福不定，有苦涩有酸楚也有欢欣”。对尚长荣来说，他的欢欣也许就是能够活跃在舞台上，得到观众的认可和赞赏，为此，愿意承受任何酸楚和苦涩。(记者 上官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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